[金无]撷茶入雪√

@不枯海 太太的金无

  又是一年新雪。

  裹了披风的妇人推开了门,牵着孩子要去寺中求一道平安符。她家有一株红梅初长成,于青瓦白墙之上探头出来,金蕊承雪,颤巍巍地在素色中迤了一痕艳红。那妇人呵暖了手,俯身轻柔抚去稚子眼睫上的微雪。小男孩眯起了眼睛,迷蒙中瞧见一个素白身影进了对门家的院子,惊呼起来:“娘,那是铃儿哥哥!”

  妇人直起腰,只看见那人斗笠中漏下一绺戴了红豆发箍的金发。那人身形高了不少,身姿更似青年挺拔,她感叹道:“铃哥儿长大了不少啊。”孩子咬着手指,羡慕道:“我也想赶快长大。”妇人笑了,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头:“长大了可是很辛苦的呀。”

  那人正是金铃索。

  往年离去,他在古墓整整修炼了三百六十五个朝暮,为的是接下祖师传下的古墓心法,接任掌门。他通过了祖师的试炼,正式接过掌门之位后,正欲离去,祖师叫住了他。

  老人的声音低沉喑哑,不复年少时娇柔清脆,缓缓道:“古墓向来有弟子不得在外定居的规矩,除非有人愿意为了他而死。金铃,如今有人做得到这一点吗?”金铃索将白索缠回臂间,头也不回:“为何她要选择去死?她愿意为了我活着。”说罢便要走。古墓祖师再一次叫住了他。

  “既是这样,那你可别辜负了她。”一声苍老的叹息,金铃索在这声叹息中回了头,端坐的祖师身后墙上是她以前的画像,角落署了“重阳”二字。白宣泛黄,红颜剥落。

  金铃索道一声:“我知道。”他掀开门帘,缓缓步入风雪之中。

  身后又是一声叹息。

  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执一管缠花长笛,端坐无剑对面,无剑紧闭双眼,嘴唇发白,冷汗打湿了衣襟与后领。金铃索脸色一冷,解下腰间白索,金铃自那人耳边急速擦过。

  “你做了什么?”
 

  男人微笑着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,笑道:“嘘,我是在帮她。如果她连自己心里那关都过不了,又谈何突破呢?”金铃索狐疑地盯了他半晌,那人笑容丝毫不变。忽闻无剑颤声喊道:“金铃……金铃!”

  金铃索忙收了白索,走到她身边,攥住她的手,坚定道:“我在这,我就在这。”无剑脸色有痛苦、茫然、挣扎等等表情变幻而过,最终归于平静,抬起手来。执笛人面色一肃,横笛于唇边,剑气与笛声同时爆发,气浪席卷庭院,震碎了金铃颊边的一枚发箍。无剑终于醒来,茫茫然目光几转,最终定格到金铃索脸上。他看着那双不甚清醒的眼里骤然涌出惊喜,心里也是一软。

  执笛人看起来仿佛放下了一颗心,笑得更开怀了几分。他将长笛插回腰间,起身道:“恭喜。”无剑转向他,站起身来郑重行了一礼:“多谢前辈。”金铃索不知所以,那执笛人笑着摇了摇头,道:“不必谢。辅佐你这件事,我会做到我倒下的前一刻。不过现在,既然你已了悟,我也该歇歇了。”说罢转身离开,轻飘飘地留下一句“不必送。”
 

  无剑闭上眼,向后一仰,金铃索心脏骤缩,猛地箭步上前扶住她,却见她睁开了眼,笑嘻嘻地看着他。金铃索白面生晕,羞恼地撒开了手,却被无剑一手拽了回去。

  女孩的声音发哑:“嘘——别动啦,我好累啊。”她下颌骨坚硬,抵在金铃索肩上生疼,可他没躲,犹豫了一会,还是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,轻轻地顺着,感觉到那嶙峋的骨头突出皮肉,硌着他掌心。他都不敢相信支撑起五剑之境的,是这样单薄的血肉之躯。无剑渐趋放松,转而将脸埋进他怀里。

  “才一年而已,你就长得比我高了。”

  他俩还是回了房。按金铃索的话是:“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,成何体统。”他硬是红着脸把耍无赖的无剑抱回了房,放回了床上。他难得叹了口气,道:“我去取针给你针灸,治一治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零碎陈伤。”无剑故技重施,这次是用脚尖勾住腰带,把他扯了回来。金铃索不设防,还未来得及便被猛地一带,手撑在了床架上。

  还不等他羞恼地发作,那股火便被无剑苍白的脸色压了回去。她挑开金铃索衣领,露出他锁骨上那块浅色疤痕,沉声道:“这块伤也是陈年旧伤。”金铃索握住她拨衣领的手,轻声道:“却不是我的伤。”无剑松了手,倚在床架上,闭眼道:“不是你的,是我的。”

  此伤是木剑的杰作。

  彼时无剑还轻狂不减,木剑派魍魉来犯,她直接点过金铃索便应了战。

  “专心给我治疗,不用想别的,我会护好你。”她不知天高地厚地丢下这一句话,反手抽翻了四五个冲上来的魍魉,在身前捏诀,万道剑气似喷泉奔出,风雷在她眉目间涌动,叫嚣着战斗与鲜血。

  可惜年纪尚轻的少年,不知道有小人是会在背后放冷枪的。

  等她认识到了这一点,金铃索已经倒在血泊中了。

  那只勾魂蝎才将刀刺进去,便被身后赶来的御蜂一针扎进死穴。无人管她死于玉蜂毒还是穴位受击,金丝冰绡手足无措地搂着金铃索,手都在颤抖。御蜂忍着眼泪止住了金铃索的血,无剑机械地发出剑气清空周围一圈魍魉,放出了结界。

  “我干了什么?”她跪倒在金铃索身边,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,茫然地想,“我不是说要护好他吗?”

  “你不是说你会护好他吗?”御蜂愤怒的哭腔针一样扎进她耳朵,金丝冰绡一把捂住他的嘴,抱起金铃索道:“我们先带他回去治疗。”

  金铃索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嘴唇在她面前一晃而过,她猛地惊醒过来,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去:“我、我带你们回去。”

  金丝冰绡将金铃索的手固定在自己脖子上,闻言道:“用不着!你先把这里的魍魉清干净了再说,要不然我带他回去有什么用?堂堂五剑之首,连轻重缓急也不会分吗!连就在身边的人都护不好,还说什么拯救剑境!”他好似意识到自己过火了,忙住了口,御蜂替他擦了眼泪,两人匆匆把金铃索带回了剑冢,独留无剑在原地发着怔。

  魍魉嘶吼着扑过来,利爪划开了她的后背,她才回过神来,徒劳地出了两掌,仍被挠伤,无奈之下她汇聚体内气息,将所有剑气倾泻而出,刹那间剑气如洪水决堤一般爆发,将余下所有魍魉剿尽。尘土纠缠着血腥刺激着她的嗅觉,她呕出一口血,踉跄几步,倒在了尸堆中,被勾魂蝎的烟斗硌得生疼。

  连剿杀也是这样狼狈的姿态。

  “自那以后我几乎见不得身边的人受伤。”无剑的语气仿佛是梦呓,但金铃索知道她垂下眼皮是为了掩住汹涌而出的冷厉。“天罡也好,长庚也好,无论是哪个后背,甚至是灵蛇玉箫那样的前辈,都没有站到过我的前面。”

  他顺势弯下腰去,掰开她攥紧了的手掌,揉着掐出来的红印,一点点的软化她的心防:“你做的已经很好了,不用再紧张了。”

  “可是依旧有人受伤。”无剑自嘲地笑笑,“那天以后,我每晚都做噩梦,浮浮沉沉,不知身在何方,只能感觉到血腥味从四面八方飘过来,身子底下有冰凉粘稠的液体慢慢涨高,最后把我淹死在里面。”

  金铃索不知如何回应,只好伸出手去,想要抱她,却不知该不该抱,僵硬地伸在半空。无剑看了出来,牵过他的手握在手里。“可是刚才引梦笛带着我做了个梦。”她放松了下来,双眼轻轻一弯:“我梦见有大批的魍魉向我冲过来,我正想再发一次大招,天罡和归一秋水便带着大批的重阳宫弟子从我身侧涌了出来,另一边是明教六旗在圣火令的指引下杀了大批魍魉。”金铃索紧提的心也放了下来,听着她继续说:“我被掷乾坤的铜钱镖打伤了,一点力气也没有了,这时有金光闪烁,一条缀着铃铛的白索飞过来击倒了他。”

  “我不必孤身奋勇,因为还有许许多多人拿着兵刃,随时准备着上阵。剑境并非我一人之家,更是千万人之家。至于受伤,那便更不必怕。”

  “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。”金铃索也笑了,带着点如释重负,凑过去搂紧了她。

  “对啊,我刚从有你的梦里醒过来,又见到你了。”无剑把脸埋进他怀里,闷闷地笑了出声。良久,她才问道:“金铃,跟随我,你后悔吗?”

  金铃索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,回道:“当然不。为什么这么问?”她牢牢地抱着金铃索不撒手,一直不抬脸:“你本来只要守着古墓与几个师弟,但是现在要和我一起负起更多的责任,不后悔吗?”

  “不后悔,我甘之如饴。”金铃索将那一绺失去了发箍的金发与无剑的白发编在一起,再打了个结,“我会一直,一直……等到剑境平复了,我就带你去找个清净的地方,建个小院子,夏日采荷泛舟,冬天撷茶入雪。”无剑接口道:“那我等着你兑现诺言。”
 

  会有那一天的。

  金铃索轻声地笑了笑,放下了床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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